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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8章 14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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玩樂是人的天性。

福安公主居於深宮,徐皇後希望把她養成儀態端莊的嫡長公主一一世家教女大多如此,到處蹦達是不可能的了,去哪都由宮女抱著,只會在室內下地, 腳掌所碰到之處,無一不是用料上好的柔軟地墊。

而顏歡歡, 怕是宮裏最會玩的人, 。

在避暑山莊裏, 她就是說一不二的‘土皇帝’, 公主的宮女雖然不滿她帶壞殿下, 可也無可耐何,誰叫形勢比人強呢?徐皇後鞭長莫及,福安更是玩得興起,在漂亮姐姐的誘導之下,也不願意回去了。

看完歌舞,福安的大宮女聞桃終於逮住了這機會,突破重重包圍, 幾乎是飛撲過去的在長榻前跪下:“奴婢參見貴妃娘娘,參見福安殿下。”

“你是誰?”顏歡歡瞅這人臉生。

福安從歡樂中回過神來,低聲答:“貴妃,聞桃是我的大宮女。”

“貴妃娘娘,殿下每日這個時辰都習慣午睡,奴婢請殿下回聽竹院歇息。”

貴妃沒叫起,聞桃就一直跪在下首。

她把奴婢的姿態擺足了,但她代表的可是皇後的意思,貴妃再目中無人,也不至於為了區區一個公主逆皇後的意。

顏歡歡正眼都沒看過她一眼,只問:“小福安,你困了嗎?”

福安倏地沈默了下來。

她道:“你什麽時候困,我就什麽時候時候讓人送你回聽竹院,好嗎?”顏歡歡以一種商量的態度問她,不是皇後帶著哀怨和恨鐵不成鋼的命令,也不是下人卑微卻不容反抗的勸導,而是把她當成平等的朋友,即使她小小只,不勇敢,優柔寡斷,她也尊重她。

“殿下……”

聞桃輕聲喚她,提醒殿下一一其實,貴妃也是可笑,她日夜伺候殿下,對殿下再了解不過了,只要是皇後娘娘定下的規矩,就從來沒有違抗過。而且問她有什麽用?殿下也不過是一個五歲的孩子而已。

在大晉,這麽小的孩子算不得人,若非幸運生在皇家,旁人敬懼於她的身份,以她好拿捏的性格,怕是被欺負得人都沒了還不懂得反抗。

顏歡歡又耐心地問了一遍:“好嗎?”

旁邊的溫美人訝異,她還以為以貴妃姐姐的耐性,有別家的宮女在她說話時敢插一個字的嘴,都會被拉出去掌嘴呢,今日的脾氣居然這麽好。

福安放於身旁的小手攥得緊緊的,像皺成一小團的棉花糖,即使用力了,也沒有反抗餘地。她的嘴唇微顫,和赴貴妃的邀約不同,母後規定的午睡時間不去休息,對她來說,是真的不聽話,違背了母後的囑咐。

可是她的確不想睡覺,想留下來玩兒。

玩心是在快樂裏滋養出來的藤蔓,想把藏在洞裏的膽小鬼引出來,不能用強硬的威嚇手法,只能讓她看看多姿多彩的世界,香味撲鼻的美食,以及耽於逸樂的快意,帶著笑,溫柔地叫她出來玩呀。

不想走,想在貴妃身邊。

福安沈默良久,久得連篤定著,自覺很了解主子的聞桃都不由自主地心慌起來,才聽得榻上響起軟軟的童聲,吐出一個音節:“好。”

聞桃登時急了,這是福安殿下為了貴妃違抗皇後娘娘的意思?怎麽短短一個下午,主子變得陌生起來了?雖然暗地裏總聽說貴妃素有媚上惑主的事跡,把皇帝迷得神魂顛倒,可殿下只是個孩子啊!迷惑男人的手段,難道也能用來堤付小娃娃。

她一半是為了嫩皇後娘娘的臉面,一半則是不敢置信的私心一一福安公主極聽話,連身邊宮女說的話都會乖乖聽著,伺候這種主子,真是翊坤宮最體面的美差,要是殿下變得不聽話了,豈不是她以後就不能躲懶打馬虎眼了?

“殿下,皇後娘娘吩咐奴婢要萬事照看著主子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就被換了個姿勢坐著的顏貴妃一腳踹倒:“主子都放話了,有你這個奴婢說話的餘地?皇後娘娘也囑咐了我要幫忙照顧小福安,你能照顧還是我能照顧?你算什麽東西,誰放她進來的,拖出去!”

要不是想讓福安自己做決定,從這宮女叫第一聲殿下的時候,她已經發難了。

聞桃沒來得及向心慈手軟的福安公主求救,就被樂春樓的宮女太監合力捂嘴拖走,雖然主子沒發話,不至於受皮肉之苦,可也不會再讓她接近了。福安卻抓住了顏歡歡的手臂,小臉仿徨:“貴妃,聞桃也是一番好意,不要打她板子,不要打發她去浣衣局……”

哈?

顏歡歡挑了挑眉,她沒宮權,哪來的權力打發公主身邊的大宮女去浣衣局。雖然實際執行起來並非不可能,跟皇上一提就是,但她豈會自降身份跟一個宮女計較,福安公主對宮裏權力分布許是有著不輕的誤會,還是,皇後總在她面前,拿‘打板子’、‘打發去浣衣局’來威脅宮女?

雖然不避著孩子的可能性很高,但堂堂皇後,用這麽簡單粗暴的話來威脅宮女,不太可能。

小福安還不知道貴妃心中已把想法拐了兩個彎,最後在無措年幼的她身上找到了原因。

要懲罰一個不能體罰餓壞的孩子,就只剩下拿她身邊的人開刀了。

得到這個結論後,隱秘的笑意躍上她眉梢眼角,臉上卻顯出訝色來,顏歡歡咦地一聲:“原來福安你要聽宮女的話?”

福安一怔,對宮女身上的擔憂被轉移了註意力,嚅嚅:“這是母後的規定,與她無關。”

“皇後說過,來避暑山莊讓你好好玩,那就和平常不一樣了,可以盡情放松自己,而且福安也有自己的想法吧?”

顏歡歡凝視她,目光溫柔得都不像她了。

日日夜夜伺候著福安的聞桃,都猜不對主子這時候的反應,卻被貴妃盡數想到了一一她很清楚,這並不是因為她有多聰慧,只不過是她把福安當人看而已,視她為一個有思考能力的人。

是人就好,人就有弱點,而長大後才會學得稍微克服人性。

“我……”

福安遲疑。

有嗎?她有自己的想法?這就是母後一直想教她的,有自己的主意吧?那她就沒做錯了,她只是還不想去午睡,想在樂春樓多待一會而已,母後不也讓她盡情享受一下嗎?

推卸責任是非常簡單的事情,而有時候,一個善於自責,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孩子,只需要稍作點撥,就能把壓在肩頭的重擔卸去一大部份。顏歡歡想起來,第一次見到這孩子,還是在東華宮裏,聽到她不願意到太後懷裏的抽噎聲。

孩子有品味,她也不喜歡那老虔婆。

福安垂首:“我還想玩。”

不夠自信的人,總不敢與人有目光接觸,但公主是不可以這樣的,世家小姐也不會有此不等端莊的小動作,她下意識的低頭把自己藏到洞裏後,反應過來,又將頭擡起來。這一擡,就撞進了貴妃綻開的笑,笑得一點也不含蓄。

晃花人眼。

“想玩就好,我這裏,好玩的多的是。”

要是和她爹一樣沈迷學習,顏歡歡倒覺得沒什麽意思了,她只是來了山莊後,喜歡熱熱鬧鬧地跟看對眼的人一起玩。雖然,本質上,都是陪她玩。

五歲孩子不足以應付打吊牌這個大晉流行的玩樂,投壺倒是一下子就得了福安公主的心,以箭入壺,她控制不好臂力,一開始總是眼看著箭頭已經碰到壺邊了,卻死活投不進去。她不由喪氣:“我投不進去。”

“哈哈,第一次玩總是這樣,”顏歡歡瞟了一眼旁邊控制不好力度,一箭撞到墻上,已然脫離這項游戲本意的溫美人:“令儀,分清楚投跟擲的分別,你對這面墻是不是有什麽深仇大恨?它沒得罪過你吧?”

溫美人訕訕:“我總是掌握不了,待會貴妃姐姐來教教我嘛。”

“好,待會教你。”

見溫美人也不得其法,福安才稍微擡起了小臉,顏歡歡在她身後蹲下,擡起她的手臂。顏歡歡的手很小,可以被皇上一手掌握,但和比小福安比起來,還是大上許多,她輕易地將她的手包裹著。這個姿勢下,福安的耳畔幾乎要被她的嘴唇碰到,說話聲自然極清晰:“不要焦躁,這是個需要耐心的游戲,不需要沖鋒智謀勇氣,只需要一點耐心和自信。”

和投鏢相比,投壺真是太簡單了。

“這個步距下,要用多少力才能恰好投中?穩住你的身體,投壺不是一只手臂的事情,全身的平衡也很重要,”另一只手搭在福安的腰上,輕輕拍了一下,提醒她挺胸收腹提臀:“想象一下,箭在空中會拋成什麽線條,像令儀那樣平拋是不行的,你要有個目標,對,看住壺口,捏著箭中心靠前一點的位置,對準……”

咻。

咣當!

“不難,只要找到那種感覺,慢慢就會對步距和需要發多少力有個概念了,”顏歡歡輕笑,松開她,站起來,像是方才的親近只是單純為了教她投壺:“做得很好。”

福安小臉騰地紅了,仰著臉,眼睛閃閃發亮。

“我做得很好?”

“對,”顏歡歡毫不吝嗇她的肯定,對看順眼的人,她的甜言蜜語不要錢的甩,砸得小烏雲甜得要昏過去:“我去教教那個廢物,你先自己玩著。”

“貴妃姐姐,廢物是在說我嗎?”

“是。”

溫美人的圓臉上泛起羞澀的紅暈:“對對對,我廢,姐姐快來教我。”

“這不就來了麽?”

顏歡歡走過去,二人身高相約,毋須蹲下來,就可以環住溫美人的腰肢:“用蠻力怎麽可能拋得進去?你是要把箭投進壺裏,不是幫這面墻開個洞……修起來很貴的,你賠不起。”

她上輩子在清吧裏和朋友聚會時,就喜歡在旁邊的標靶區擲幾下玩玩,外行人掌握了入門門路之後,最重要的就是心理。不要緊張,過高期望,她心理素質好,往往看似隨手一擲,都能擲中靠近核心的位置:“不要把它當避之而不及的火藥,可以視它為你身體的一部份,代替你進入壺裏,奪取勝利。”

“溫柔一點,給些耐性,相信自己……”

先不說溫美人被貴妃姐姐近距離教導下,心猿意馬得渾忘緊張感,一旁邊的福安公主執起另一枝箭,試了試手感,註意力卻無法自控地聚焦到旁邊的貴妃身上。她不自覺地覬覦著貴妃放在溫美人腰上的手,也想被抱抱,想被誇獎。

無關情愛,甚至連友情的萌生都說不上。

宮女抱她,是出於責任,對她而言,只不過是代步的工具,而自她會說話走路起,母後就沒再抱過她,想她學會嫡長公主應有獨立大氣,卻不知道,在幼年時缺乏母親的愛撫,將會造成永久的心理缺陷。

福安抿抿唇,註意力已經不在手中的箭上了,自然也沒了怕做不好的緊張感。

“來,把箭投出去。”

聽到貴妃對溫美人的囑咐,目光一直停留在壺口的福安下意識地將箭投出去一一這次準頭得好,眼看著就要咚一聲的落進去了,卻和溫美人投出的箭在空中相撞,雙雙落地。

二人皆是一怔,顏歡歡忍不住笑出聲:“你們故意的嗎?”

皮薄的福安漲紅了臉: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溫美人倒是挺高興的:“起碼這回沒有撞墻了!不過,既然我還沒投進去,貴妃姐姐多抱我一會好不好?”

“不好。”

對小孩,顏歡歡耐心得多:“我開玩笑呢,要不是撞的那一下,你倆都該投進去了,就玩個樂呵……人家五歲孩子都投得比你準,你在一旁傻樂什麽?”

溫美人閃亮亮地看住她:“要抱抱。”

“沒有,滾。”

快樂的時間過得特別快,玩累了就吃點心,福安渾忘母後‘不可以隨便用其他宮妃的食物’的囑咐,在她這裏大快朵頤。顏歡歡怕她貪嘴吃撐了,就讓宮女把奉上來的點心一分為二,和她一人一半,看得溫美人直瞪眼,委屈感慨:“貴妃姐姐,你是不是嫌我太大只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顏歡歡白她一眼:“你在瞎想什麽,我對女人沒興奮,對小孩更加不會有興趣。”

福安聞言,卻沒想到那方面去,細嚼慢咽的桂花糖登時轉甜為苦,她拉住貴妃的衣袖:“貴妃也不喜歡我嗎?”

‘也不喜歡我’,是一句越想,越傷己的話。

太習慣被人厭煩了,皇祖母嫌她瘦巴巴的沒福氣,只有在貴妃面前才會把她抱起來誇上兩句,拿她來貶低弟弟,私下跟著母後去東華宮時,皇祖母對她總是非常冷淡。

福安是慫,不是傻,她知道皇祖母不喜歡自己。

她所面對的,皇宮裏的所有人,都一時一個樣,有時表現得很喜歡自己,母後不在,要不冷淡如皇祖母,不然就是敬而遠之。母後不喜歡別的宮妃親近她,宮妃自然是聽皇後的,福安也沒機會結識她們。

一座孤島,藏著一朵小烏雲,只想把自己藏進地窖裏。

在欺負溫小狗的顏歡歡突然被拉住袖角,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哪裏說不喜歡她了,福安卻把她沈默的兩秒當真,松開了手,訥訥地把鉆出來的腦袋又縮回洞裏去,恨不得順手拿個蓋子把自己蓋住:“是我唐突了,貴妃當我沒說過吧。”

怕生的貓,上來飛快地摸了一下就跑,還以為已經努力過親近對方。

沒料到,不按理出牌的貴妃卻將她一把撈起來,不由分說地往懷裏一按:“福安,我是貴妃。”

“嗯……我知道。”

福安無措地被抱住。

“我那脾氣,整個後宮都知道,除了皇帝,沒人能勉強我去跟不喜歡的人聚一起,我如果不喜歡你,就不會邀請你來樂春樓,”霸道貴妃顏歡歡:“我不喜歡的人有很多,但不包括你。”

接著,她引用了一句經典臺詞:“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。”

貴妃的眸光熱烈而明快,她看人,除非看不起對方,或是在假裝嬌羞,否則都是直視著雙眼,不避於人,也不畏任何事情。

福安被看得不好意思了,卻在她懷裏紮得更緊,終於說了句像孩子該說的話,軟乎乎的撒嬌:“抱抱。”

一旁的溫美人見勢插入:“貴妃姐姐。”

“嗯?”

“我好傻啊。”

顏歡歡撇她一眼:“我也這麽覺得。”

……???

不是該說一句溫柔的‘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’嗎?

溫美人失落地蹲下來,撿起箭往前投,全無方才一箭撞墻的力氣,不到兩步步距就落到地上。顏歡歡玩累了打算去躺一會,越過她時,語調平淡地撇下一句:“但我喜歡。”

“……”

她原地跳起來,跟在她身後:“貴妃姐姐,你剛才說什麽,再說一遍唄?”

“我什麽都沒說,你聽錯了吧。”

“不不不我真的聽到了!福安殿下你也聽到了吧?”

小福安正要開口,卻收到了貴妃一個眨眼,她努力思考這個眼神的意思,但母後說撒謊不好,貴妃的確有說話,可是她向自己求救了……思路千回百轉,把她不夠用的智商燒個幹凈,最後折中地答:“貴妃說喜歡我。”

“哈哈哈哈,對,我說喜歡你。”

聽見貴妃真的說喜歡自己了,福安把臉埋進雙手裏,很沒儀態地害羞了。

兩個大人始料未及,顏歡歡捏了捏福安軟乎乎的小臉,不由想念溯兒,想他在宮裏過得怎麽樣了,跟皇上處得好不好一一其實留他在宮裏也有好處,他雖然嘴上不承認,但其實非常依賴她,對孩子的成長不好,亦給皇上一個和溯兒單獨接觸的好機會,別每次都拿她當筏子明爭暗鬥。

然而,顏歡歡千算萬算,也算漏了一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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